第7页_竹坞纸家+番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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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页

  霍沉低低应他声,转了转手边的尖足茶盏,打量眼周围便看去窗外。

  如今这时节,宛阳街市上多的是南来北往的行商,皆是想着赶在腊月里归乡的。东风楼堪堪对着登月桥,缘着登月桥往灯心巷方向去,那里也有处酒店,只生意比不得东风楼兴旺。

  早在十数年前,霍家闲云居还担着“宛阳第一楼”的嘉名,如今却是江河日下。

  霍沉在南省的三年间,大抵是账簿看多的缘故,忽患上那能近怯远症,离得远便看不真,故时常虚着眼看人看物,有时就连与他最亲的云飞都辨不出他究竟是看不清还是有所思。

  譬如此刻。

  但见他指尖在茶盏上敲点,直到小伙计伺候端菜时方收回眼。

  “来时方琦可问你什么了?”霍沉忽然问道。

  他来之前,云飞高兴的正是这回事儿,眼下听他问起,竹筒倒豆子般说了:“问了问了,我原先还拿书里恭维人的话讽他,谁成想他没听见似的,尔后……”

  说话间,饭菜亦上得差不多,云飞忍不住先剔了小块鱼肉,然还不待送进口中又想起别的话来,停下动作,颇不好意思道:

  “倒忘了,三哥那时若再晚些告诉我他是谁,没准儿我就信了他的胡话,岂不是要错怪贺姐姐是那蛮不讲理的?”

  冷不防听他提起令约,霍沉又回想起刚才的事,蹙额噎他一句:“我瞧你已是信了。”

  鱼还没吃,鱼骨头反倒先进了喉咙里,真真儿如鲠在喉的云飞撇撇嘴,试图转说他话:“那你同她回竹坞时,可为昨日的事道歉了?”

  这话落在霍沉这里无疑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,心下无端烦错,可他无心与这个聒噪小子解释甚么,只搪塞:“尚未,那糖藏在怀中,一暖便化,见不得人。”

  “这话倒是……”云飞皱眉思索,俄然放下手中箸子,将肩头的小褡裢甩到身前翻找。

  端菜上前的小伙计经他一吓,不慎碰垮了他摞得高高的蜜橘,有两颗直直滚到霍沉手背处,一时间,四周忽厮闹起来。

  阁楼之上,年岁尚小的小伙计忙不迭放菜求饶道:“小的手脚子粗笨,惊扰了霍三公子和这位小公子,还请二位饶了这回……”

  约莫是从方琦那里知晓了霍沉来头,小伙计吓得不轻,只差再碰个头。

  霍沉黑漆漆的眸静觑着他,听的却是阁楼下的动静,纨绔的醉闹、行人的惊呼规劝、黄口小儿的哭闹声……

  “真真的气死人,几时又要你磕头了?你只下去。”云飞生气撵走那碍人眼的胆小伙计,自趴去窗栏往登月桥上看,看清后登时撑直胳膊身子。

  “三哥,是阿显在与人打架!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:云飞:我和三哥都在秀,只有阿显在挨揍。

  阿显:???

  感谢陸修小可爱的营养液~

  第5章遥相望

  登月桥两头教行人过客围得水泄不通,云飞观望未几,便匆匆离座跑下阁楼。

  石桥南端,挨肩擦背的人群里一个垂髫小孩儿正哭着,他脚边落了串糖葫芦,以故一时对着桥面哭,一时又抬头看着阿显擤鼻涕。

  云飞贴着束莲栏板往拱桥上去时,灵活岔开了那群大人,却耽搁在这么个小孩儿跟前。

  眼见着阿显就要拧不过他对面那人,云飞也不管顾,只扶着石栏一跃,经阑干上越过那羸瘦小孩,引得众人看去他那儿。

  “喂!你是哪家的醉鬼,也不知羞,还跟小孩子计较?”小少年从栏杆跳到拱桥上,还没立稳脚跟便挑衅句。

  话落,人群窸窸窣窣起来。

  “那可是霍二公子,小兄弟切勿招惹他!”

  人群里忽传出这么句话,不待云飞有所反应,那边纠捩在一处的二人便齐齐滚在桥面上,那霍涛做了人肉垫子,脑袋撞的好一声响,吓得桥上众人连连退几步,后头瞧热闹的也险些摔倒大片。

  此时的阿显,像头发怒的小牛,甚么也顾忌不得,瞧准时机便气勃勃抓起霍涛的手,狠狠地朝他腕上咬去。

  “嘶——”霍涛因撞到脑袋已是酒醒三分,此时又是痛得倒吸口凉气,胳膊重重一挥,“撒开!”

  他正值年轻力壮,又怄了火,这一挥再不似方才那样刻意收着力道,直将阿显从身上甩开,一头撞到石栏板上。

  “阿显!”云飞惘惘醒神,恼躁自个儿没早些反应过来,急慌慌上前扶他。

  霍涛因未带小厮出门,唯有自己扶着后脑勺起身来,靠坐在石桥另一侧的阑干上,龇牙皱眉瞧自己被咬出个深牙印儿的手腕。

  而石桥上的人群,从他起来便各自散开,不过剩几个还没走远,唯有那个瘦伶伶的小孩儿始终守着,见人撞了头,与云飞一齐跑去跟前。

  石栏板上雕着几枝莲花,阿显脑子里一番天旋地转,连带着莲花也转起来,他死死摁着额头,想忍过那阵疼,却觉知到一股热流,松手一看,手心里已然沾上血。

  见这情景,那小孩儿又哇的声哭起来,云飞也是一惊,忙道:“你哭甚么?我们带他找大夫去。”

  “欸。”那小孩儿收起哭声,霍然立身,却撞到一人腿上,捂着脑袋嗳哟一声。

  “三哥!”云飞眼睛一亮,叫来人声。

  霍沉微微弓腰,在云飞的帮扶下将阿显提起来,又从怀中取出方干净帕子压在少年汩汩冒血的地方。

  “嘶——”小少年痛呼声,刚想同他们道谢却见云飞冲他比了个噤声手势,只得缩着脖颈暂待在霍沉的掌控下。

  石桥底下,不甚湍急的流水声愈发听得显了,原是四周都不知不觉地静了下来。

  阑干上靠坐的霍涛再不瞧他的伤,原先醉昏昏的双眼竟也变得百般清明,定定望着亲自替小少年捂住伤口的霍沉,眼底渐渐浮起复杂神色。

  霍沉的视线只停留片刻便收回,问阿显:“可还走得了路?”

  “嗯。”阿显僵着脖子,问,“我弄脏了你的帕子,可要我赔?”

  “……”霍沉语塞,暗想这姐弟俩怎都爱问这种奇怪话。

  还是云飞出言岔去:“我三哥岂是这样小气的人?我瞧你撞得不轻!”说着就要带他瞧大夫去。

  霍沉松手教阿显自个儿捂着脑门儿,领几个小孩儿下去登月桥。

  桥上只剩霍涛一人时,他神情一变再变,最后忽地又摆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,对着霍沉背影扬声笑道:“别来无恙啊,三弟?”

  静默的街市上,但凡听见这话的人无不探脑看向霍沉,但见他脚步也不曾停顿,若无其事地离了这里。

  灯心巷外的医铺里,小少年苦着脸,不时委屈嚷嚷句:“嘶,轻点儿,疼死个人了。”

  他越嚷,云飞和那个小孩儿的脑袋凑得愈近,眼睛也不肯眨地盯着老大夫替他敷药。

  “我且问你,为何会跟他打起来?”云飞问。

  “这事儿我省得,”答话的是那个瘦怯小孩儿,他瘪瘪嘴,“原是阿显哥替我买了串糖葫芦,但教那醉鬼撞掉在地上了。”

  “胡说,你又知道什么!”阿显反驳他,不慎牵痛伤,教大夫按住,吃痛声才愤愤道,“你们不懂,横竖我有的恼。”

  角落里一把雕漆椅子上,听闻这话的霍沉眼皮儿微微一动,猜到什么似的,抬眼扫去。

  那端老大夫已替小少年包扎起脑门儿。

  云飞自觉痴长他数月,对他这话极为不满,因问:“你不说又怎知我不懂?不若说出来,往后遇着他,我帮你一块儿打,何如?”

  令显听得心中一动,眼珠转溜溜瞧霍沉眼,低低问:“你们同他,不是本家么?”

  “呸呸呸,谁同他是本家了!”云飞说着也飞快瞥霍沉眼,看他像是没听见,声音压得还要低,“你放心,我付云飞生平最不齿那些人,你若说与我,我准是跟你一头的。”

  一个素爱刨根问底,一个自来憋不住话,眼见着就要对付不过去时医铺外传来说话声:“郁先生,阿显就在这处!”

  阿显一听这声儿,嗳哟声,扯回头看,只见个鬓生银发的老先生跨进医铺门槛,身旁跟着个穿着半旧灰棉袄的小少年。

  “外公!”

  少年虽叫人叫得心虚,精神却未短少,郁章边无奈边也松了口气,走近问那老大夫他伤得如何。

  郁章在宛阳书院里教了二十余年的书,人都叫他声郁先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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