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页_竹坞纸家+番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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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页

  “今儿怎不见你兄长?”

  学徒中有人与云飞相熟,见面逗乐几句,云飞乐得回应,几来几往直说到动工才罢休。

  廿日亦是开山第八日,即日起,山上砍下的嫩竹便不及头七天砍下的肉质嫩,造不出九霞、丰月这类上等纸。

  故而近几日出塘的白坯都是纸农眼中的宝贝,只有将每一环都做到极致,才能造出最完美的纸张。

  令约蹲在漂塘东北角,手里握着把小竹帚,一下下刷着捞至塘边的白坯……尽管漂塘水质极清,但没人能保证浸坯几日没一点污浊浸入,因此,洗刷杂质是必不可少的一步。

  小满前后的嫩竹白坯因浸水时日短,捆扎时只需扎上一道竹篾,容易洗刷解散。若等到芒种后,随着嫩竹逐渐变老,浸坯少说浸个七日,届时为防杂质浸入内部,得用两三道竹篾捆扎,不过到那时,做这活儿的便不是她,而是那些年纪小当磨练的少年学徒了。

  她刷完两捆,堆去提早备好的竹架上,然后便能稍作休息,由提料工与砍料师傅接手操作。

  一段拷好的白坯将近七尺长,砍料师傅将每段砍作长短一致的五截,而后再用竹篾扎成捆。

  这次捆扎极其讲究,造纸前辈们曾定下二十五斤每捆的标准,是以做活人还应有点儿掂量本事,而扎好后的白坯也有了新的叫法,每一捆称作一页,唤作页料。

  令约坐去漂塘边的圆凳上歇气,目光从砍料凳前转回,支着下颌问云飞:“可瞧出什么了?”

  云飞“啊”上一声,挠了挠耳根:“瞧出姐姐做活儿专心了。”

  她笑,剥开先前小少年给她的芝麻糖,一边提议:“若是闲得无趣,往别处瞧瞧也行,不过要当心点儿,我们这儿也算是危险之地。”

  “不无趣不无趣,我就跟着姐姐。”

  定不辱使命!

  “好罢。”她不再一味劝说,将芝麻糖喂进嘴巴又转身捞白坯去。

  七尺长的白坯垛,竖起来比她人还高,从塘中捞出时好比“出水霸王”,费了她好大力气,摆放端正,再次拿起小竹帚刷洗。

  本就单薄的身形往塘边一蹲,愈发显得清瘦,云飞立在其后,忽然间恍悟过来他三哥为何会提出那般要求——

  美好如斯的姑娘家从不该做这等劳苦事,即便她甘之若饴,旁人也会心生怜惜。

  前两日他从未留意过的事,三哥却记于心间,不论是待在那些纸农伯伯边上,还是待在云水斋里,心都系在贺姐姐这边,知晓她的繁忙苦辛,所以才有了这迂回之法。

  小少年若有所思,片刻后凑去令约身旁,搓手问她:“可否请教姐姐一事?”

  “甚么?”

  “想问姐姐为何会学造纸?”

  令约睫羽轻抬,思索片刻认真答他:“兴许要从我刚懂事那会儿说起,那时娘刚生下阿显不久,奶奶也因年迈患了病,我不能日日缠着她们,只好跟在爷爷和爹爹身后,他们都做这个,我便也做了这个……”

  “原来如此,可姐姐那时没有玩伴么?”

  这下,她手中动作才微微停顿下,摇头:“我性子无趣,小时候模样又丑,没甚么人愿同我玩儿。”

  她口吻平淡,却让云飞险些听个倒仰:“姐姐莫不是在与我顽笑?”

  “当然不是,可惜这世上没甚么东西能将人的模样存留下,不然便教你瞧瞧。”

  她说得真,云飞不得不信,想明白自己可能问错话,难堪摸了摸鼻子,奉承道:“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,是他们有眼无珠。”

  有眼无珠?

  令约忽而想到别处,弯了腰眼角,转了下小竹帚扫另一侧。

  云飞不知她在笑甚么,暂且熄了声,专注看她忙,她刷完手中这捆,见竹架上还余有许多,便捞起第二捆白坯接着刷,浑然不觉额角处已有细汗冒出。

  小满过后夏意渐深,不到隅中日头就热起来,加之漂塘西侧的山脚下四方篁桶正煮着料,火烧了几天几夜不停,热气更足……

  实在不是甚么容易事。

  少年眉头堆起,又疑惑她为何非做这些不可,但不说,等到第二捆白坯也料理罢,便自告奋勇帮她提。

  到底年少无知,本以为从塘边到竹架只区区几步,就算沉也不会累着,却没料到就是这区区几步教他提早体会到何谓垂垂老矣、步履蹒跚。

  砍料师傅瞧见,分神揶揄句力气挺大的话,引得云飞连连摆手:“不敢当不敢当。”

  心下想的却是令约从容不迫搬竹料的模样,不禁发现,他贺姐姐比他想象中还要孔武有力、力大无穷、力能扛鼎、力拔山兮气盖世……

  可谁来告诉他,为何一个姑娘家有这般有力气!

  他甚至怀疑,三哥也比不过她,并且冒出个危险念头——但凡姐姐脾气差些,指不定还能见到三哥挨揍的场景呢。

  就在他思绪胡乱翻飞时,令约瞥见有人推着页料送去腌料师傅那头,也不甘落后地跟上,将砍料师傅捆好的几页全摞去推车上。

  “走了云飞。”她叫醒某个正在神游发憨的,带他穿过塘边其余五条砍料线,抵达腌料处。

  同样紧邻篁桶,但漂塘南面离山溪更近,热意比北面儿消减几分。

  山溪清而涓细,腌料用的灰釜就建在岸旁,总共十处,分槽后每槽五只。

  “灰釜”这个名称是宛阳纸家独创,“灰”是指石灰,“釜”则指无足之锅,不过不是圆锅,而是口九尺长的方锅。

  灰釜一端深一端浅,兑匀的石灰浆洁白细腻,聚在深处,腌料师傅将页料没入其中,面向它站去浅岸,取过一柄两齿钉钯,使劲钉入白料缝隙间。

  页料捆系牢固,砍料师傅的钉钯带着它反复浸、捞、抖、沉也绝不会散,几番下来,石灰浆细密流遍白料内部,乘势拉来面前便算腌好一页。

  经灰浆腌好的白料自此改名为“灰竹料”。

  出釜的灰竹料需及时堆进堆场,挨着篁桶搭建起的料蓬便是,正如篁桶外砌了石块,堆场背后也砌有石壁,灰竹料紧贴石壁而放,堆时讲究整齐排列、层层相嵌。

  如今的嫩竹料堆上一两日便能入篁桶——

  介绍到这里,令约戛然而止,盯住云飞。

  杏眸水亮亮的,宛如洞悉了一切,云飞脖颈微僵:“姐姐怎不说了?”

  “我听说你这两日学得颇多,怎么还问我这些?”

  被发现了么?

  云飞讪讪,不自觉地带上些撒娇语气:“多多益善嘛,何况姐姐说得更为动听呢。”

  “这样啊。”

  她似信非信地喃喃声,云飞装作甚么也没听见的模样,没吱声。

  回到最初的工作区域,令约一刻也不停歇地忙起来,云飞亦步亦趋,重复做起先前的动作姿态——

  蹲下身、支着半边脸、看她刷个不停。

  静默时分,周围只有朦朦胧胧的人声与经久不息的砍料声传来,令约隐隐生出些奇怪:怎么不问了,难道是教她吓着了?

  她暂停动作,抬头看去时愣了愣神。

  “小小年纪,作何愁眉苦脸?”

  “啊。”神游太虚的少年被急遽拽回漂塘边……左手抚上自己的眉毛,发现确实皱着,一时间陷入沉思,眼神迷茫得像是不知自己为何会遭受白眼的咕噜。

  “方才在想甚么?”这回换她向小少年提问。

  “唔,只是想起件困扰我的事。”

  “可否说来听听?”

  云飞挠了挠脸颊,难得腼腆忸怩一次:“这事我还从未与人提过,我若说给姐姐,姐姐答应我不告诉其他人如何?”

  “放心,绝对守口如瓶。”

  抛开棋品不提,她人品可是顶顶好的,某人自信且心虚地想道。

  “其实说起来,这困扰有一半是因姐姐而起呢。”

  嗯?心虚彻底占了上风,但她没打岔,等他接着说。

  “那日闻慎带‘太平’来竹坞,姐姐夸他厉害了!那时起我就羡慕起大家……

  “闻慎不爱念书爱创造,闻大哥便由他捣鼓这些;阿显说他以后要做个像闻大哥那样的好官,便有许多老师传道授业;造纸于姐姐而言,也是想做便做的事,你们都可以做想做的事,我却不行。

  “从前我想同阿捷他们一起念书,可我爹爹名字犯了讳,不能贸然送我进学堂,长大些我原该和家里人一样学习经商,可我就是不通这个,如今都满了十二,竟还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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