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页_竹坞纸家+番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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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页

  他嚷着要看那几个字,却被祖父敲了脑袋:“如今不知窜去多高。”

  又说,那竹便像他阿姊,长进极快,比他强得多。

  故他也闹着要号字,不过那时并非号字时节,他最终只得以在一旁的竹上留下两排牙印,险些没把牙硌掉,当然,之后就多了颗摇摇晃晃的牙……

  怎么偏在那儿生了花呢?

  ……

  阿显气喘吁吁把话带到,令约呆邓邓坐在石板上,不挪身,脑瓜儿倒迅速转起来。

  竹六十年才易根生花,那处的竹即便早衰也不至如此,定不是自然生花。

  近些年气候极佳,风调雨顺,也不该生花……难道说,只是今年气候不佳?

  仔细算来,谷雨一场雨后似乎就滴雨未下,立夏那日天晴,按民间谚语瞧,今年恐怕主旱,昨儿又是小分龙日,也不曾见雨,兴许是因分了懒龙,竹才生的花?

  俗话说,竹子生花尽快搬家,莫非真是气象诡异?

  琢磨到这儿,她撂下手里的衣裳起身,疾步朝纸坊去,没走几步,停下嘱咐阿显:“娘兴许在里头忙,你留下与她说了此事,我先去瞧瞧。”

  阿显连声应下,掉头往院里绕,她则转身向下游去,一出廊壁拐角,就见霍沉抱着咕噜站在小径上。

  令约顿了顿,话还没问出口就听霍沉不问自答道:“霍某无意听得,想随姑娘一同前去。”

  看破一切的冷酷咕噜:“咕。”

  骗人。

  他面不改色地对上她的眼,那双平日里亮晶晶的杏眼此时泛着濛濛的光,彰着着急,人却还在一本正经地向他声明:“可我想跑着去。”

  “……客随主便,跑着去也无妨。”

  霍沉说完,转头睨了眼院中看似勤勉打理竹椽实则斜飞了眼偷觑他们的阿蒙,一边松开怀中碍事的咕噜。

  被他用眼神暗杀的阿蒙一个激灵,丢下抹布,伸手抱住朝他扑来且日趋肥胖的咕噜大爷。

  这般举动,看来是一定要跟的。

  令约不再多说,看他一眼便先跑将起来,霍沉不紧不慢地追在其后,一路到了蜻蜓湖畔,才停下与等在此处的几人碰头。

  霍沉趁他们说话,蹲去溪边浇了浇手。适才抱过咕噜,早该洗的,只因着急随她来才作罢,这时洗过方觉适意。

  然而,他这边刚起身,就听令约在那边问起闻慎:“闻大哥今在何处?”

  霍沉大步流星地走近,闻慎则一头雾水地摸摸后脑勺,答了她。

  今日小满,常言道“小满动三车”,闻恪身为知县,自是要与农人们一道务农的,故而一早就去了乡间。

  末了,闻慎惑然:“姐姐问这做甚么?”

  令约耷拉下脑袋,向他解释道:“先前想到近日气候不对,似与皇历上时令不匹,便想问问大人究竟气象如何。”

  他好歹是地方官员,知道的想来比他们百姓多。

  “原是担心这个?”他一副熟稔模样,笃定道,“此事无需忧心。”

  他做解释:“前些时候大哥的确也曾顾虑此事,便跟铁大哥下乡走了几回,听那些老农说,这般气候早年间也是有的,只是入梅晚些,不影响作物生长灌溉,好像还说……”

  少年将手摁去脑门儿上,似是绞尽脑汁在回想,片刻后使劲一拍脑门,道:“说立夏以来风常从东南来,该晴的日子一日不差,岁稔也说不准呢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如此说来,好似的确是她多虑,再仔细想想,宛阳虽连日无雨,溪水却很是丰沛,也从未听有井人家说过井水变低的话。

  所以,也不是气候反常么?

  正思量,阿显便炮仗似的冲了过来,问他们:“怎在这儿停下?”

  令约看他眼,敛神道:“走罢。”

  几人一并离开,唯留那架抛石车孤零零待在蜻蜓湖畔。

  到了山上,那处围着十来人窸窸窣窣,见等的人来,让出条道。

  令约走去贺无量跟前,着急问他原因:“爹爹可知为何生花?”

  “正寻析此事,究竟缘何暂不得知,不过你鲁伯伯猜是这一片地气转衰……”

  “地气衰?”她喃喃句,接着问,“附近可有瞧过?”

  贺无量点了点头。

  据他们排查,附近只这一处生了花,别处尚未发现,大致可以判定是初的不能再初的初花,故而,整治需趁早。

  至于整治之法,便是于生花处截去一二大竿,止留三尺,打通余下竹节后用粪填实,其后竹花自止。

  而当年留作种竹的竹,无疑也在大竿之列,除了截断,再无余地。

  令约为此久久蹙着眉心,终究是不舍的——生平第一根与她结缘的竹,她曾想着老了再来砍下它,前不久还与人介绍过它,岂料今日就到了它死期。

  然而不得不砍。

  她叹息声,收回眼朝贺无量点点头,小声道:“砍罢,带回家搭成秋千也好……”

  不然真祸害了整片林子,她宁肯一头撞折它。

  即将英年早逝的竹子:“……”似乎哪里不对,到底是你飘了还是我站不住脚了?

  “那也把我的截了!”

  阿显在一旁气壮山河地喊话,全然不察有竿年轻的竹因他的话无端蒙上池鱼之殃。

  丁丁几声,惊飞林间的鸟儿。

  几竿大竹訇然倒地的瞬间,越发丰沛的天光泻进林间,覆去它们的“尸身”上。

  令约率先走去十二边上——这是那竿竹被砍前她想到的名字。初时号它,她刚好六岁,到如今正好十二年,索性就叫十二,算是给它个曾存世间的凭证。

  她带着几个小少年从底部往上寻,多年前号过的釉自然已教日晒雨淋不见,但当年号字时,祖父也在釉字背面刻了几字,想必还能寻到那一节。

  霍沉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,不住后悔上回在这里时没好生附和她的骄傲,而是被那样的龌龊念想困扰。

  想到这儿,他脸色又变了变,幸而贺无量那头的谈话转过他的注意。

  “我家有鸡,鸡粪成么师父?”一个跟来山上的小学徒问道。

  鲁广抬高嗓门吼:“蠢物,你家的是鸡屎!”

  “噢。”小学徒倍受打击。

  贺无量从旁解释:“禽粪亦可,不过从家里收,一时半会儿堆不了肥,二来量也不够。”

  边说,边从怀中掏出钱袋,事无巨细地嘱咐起那个小少年:“还是往马舍去一趟,那儿常年堆肥,你若气力不够,下山再叫上一人陪你。”

  “是!”

  “且慢。”

  小学徒接过钱袋儿拔腿要跑,却教霍沉一声且慢叫停,当即来了个悬崖勒马,扭头看他。

  “见渊有甚么事?”贺无量疑惑。

  霍沉尴尬挤出微笑,确实是有些事,就在他们讨论禽粪马粪之际,他忆及一件往事,也回想起曾从贺姑娘口中听来的一句话:

  “我虽不会经商,浅显道理也是晓得一些的,如今便连郊外粪夫们都晒肥抬价……”

  无怪那时觉得耳熟,原是他亲口所说,接手马舍前因听闻里头养马人常年堆肥,便教他们留下这一产业,顺口提了些价钱,称世人爱积肥,连粪夫都晒肥抬价卖,马粪也应如此。

  殊不知,马舍的肥多是卖与纸坊的。

  “咳,前辈所说马舍似乎正是晚辈手中资产,如今双方既有合作,想来中间交易也该免去。”

  “这……”贺无量乍地一听,没捋清话中道理,霍沉已看向那小学徒。

  莫名会意的小学徒立马将钱袋儿塞到他手上,跑开前问:“那我去了那儿只说是霍大哥教我去的?”

  霍沉点头,不等贺无量发话,少年就跑开去。

  贺无量知晓这是承了后辈的情,为难不已,刚要琢磨话语霍沉就将钱袋还回他手中。

  “这是晚辈当做之事,前辈如若回绝,反倒见外不是?”

  这话就不对了,贺无量抬出固执劲儿:“并非老夫见外,只见渊这话实在成不了理,契约上写明了是纸号与纸坊合作,与马舍又无关联,哪儿能这么算?”

  霍沉无奈反问:“莫非前辈送晚辈的酒也是合同里有的?”

  这话贺无量倒是听明白了,心道这两者可不能这么算,前者是粪,后者是酒——不对,前者是数不尽的粪,后者仅仅几升酒,虽都是彼此心意,但终归差了几截。

  可他若再为这“粪”字计较下去,难免有失体面,还是回去问问夫人如何处理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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